天不拘兮地不羈,心頭無喜亦無悲。
只因鍛煉通靈後,便向人間惹是非。
粉漬脂痕污寶光,房櫳日夜困鴛鴦。
沉酣一夢終須醒,冤債償清好散場。
[說明]
寶玉、鳳姐被魘垂危,賈府請來一僧一道。癩僧解說那塊上面刻著「能除凶邪」的通靈玉為什麼未見靈效的原因說:「只因為聲色貨利所迷,故此不靈了。」他把玉擎在掌上,念了這兩首詩。前一首說它當初在青埂峰下的好處,後一首歎它今日的經歷。
[註釋]
1.鍛煉通靈——小說開頭說石頭被補天的女媧「鍛煉之後,靈性已通」。喻無知的兒童逐漸增長了見識,懂得了人事,也包括接受了新的思想。
2.櫳——房子的窗戶。這裡「房櫳」即房間。困鴛鴦——沉溺於風月之事。
3.冤債——參見太虛幻境《薄命司對聯》「風月債」注。
[鑒賞]
小說中凡提到癩和尚、跛道人處,都有著隱示情節發展、人物命運的預言作用。正當寶玉與黛玉的戀愛婚姻問題發展到明朗化、彷彿已被賈府眾人公認(讀此回眾人對他倆所開的玩笑便知)、幸福就在眼前的時候,突然飛來橫禍,寶玉被魘魔法鎮住,險些送命。這種「樂極生悲,好事多磨」的變故情節,在某種意義上是為後來更大的變故情節——賈府事敗、寶玉獲罪坐牢、寶黛愛情理想突然破滅而「作引」的。因為,我們知道,後來淹留於獄神廟的除寶玉外還有鳳姐,而他們二人的罪狀不外乎是癩僧所說的迷於「聲色」與「貨利」。續書者曾仿此回寫寶玉失玉瘋顛、癩僧送玉除邪,但脂評指出:「通靈玉除邪,全部百回只此一見,何得再言。」(庚辰本眉批)可見,在原作者的構思中,後面已不再重複此類有神秘主義色彩的情節了。
作者借癩和尚之口說寶玉之為「聲色」所迷,猶如鳳姐之為「貨利」所迷。這是對寶生活中「房櫳日夜困鴛鴦」一面的否定。但這決不等於說作者把寶玉與鳳姐等量齊觀。鳳姐終至利慾熏心、自食惡果,而寶玉卻在體驗現實生活的過程中逐漸地「醒」來,衝破了所謂「迷關」。值得注意的是他的「醒悟」並非表現為最後成了一個「改惡從善」的「正人君子」,恰恰相反,他與勸諫他成為正人君子的薛寶釵之流決裂了。可見,小說不是為了宣揚「去欲存理」。脂硯齋責備寶玉「有情極之毒」、「一生偏僻」,正可證明寶玉不僅有所悔,更有所惡,有所恃。如果不用正確觀點透過現象分析實質,就無法解說為什麼寶玉始終不醒悟並改變他的「偏僻」、「乖張」亦即社會叛逆者的性格。在這兩首詩中,寶玉的生活思想歷程被作者蒙上了一件厚厚的風月情孽和宗教宿命的外衣,其中又滲透著作者對現實人生無可奈何的悲觀主義情緒,這樣,就不僅把事情的本質弄得撲朔迷離,而且也給人以消極的思想影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