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總是無端地思念柳樹。愛人說,那是你想家了。友人說,那是因為你老了。
大概有十多年了吧,我再也沒有見到過柳樹那春天裡發芽、夏夜裡搖擺的樣子了。
二月裡,當北國還是乍暖還寒的時候,那些柳樹便情不自禁地春情萌動,悄悄地露出鮮嫩的綠芽,早早地送來了春的消息。那些漫長冬季裡厭倦了灰色和白色的人們終於看到的綠色,那枝條上的丁點綠色足以讓小孩子瘋狂,令大人們歡暢。
我們一夥小孩子迫不及待地跳起來,拽下柳樹柔嫩的枝條,向外一掰,手裡便是一條長長的柳枝了。我們用削鉛筆的小刀整齊地在柳枝上轉圈割開一小節柳皮。再用手握緊稍稍轉動,那一小節柳皮就如圓筒狀給褪下來了。我們把這一小節柳皮的一端捏扁,再用小刀輕輕刮去最外邊的表皮,剩下裡邊木色的部分。將這部分木色的柳皮含在口唇間,然後用力一吹,「噓——」,那聲音清脆悅耳,如枝頭鳥兒的鳴叫。我們將這種樂器叫做「篾篾」,幾個小孩子總愛在一起比試誰吹得更響亮,有時也作為彼此間聯絡的「暗號」。
當柳樹枝頭的嫩芽慢慢地長成嫩葉,就不再適合做「篾篾」了。這時候,春的氣息便很濃厚了。
我喜歡在一個春日的下午,獨自來到小河對岸的池塘邊,坐在一塊隨手撿來的石塊上,翻閱手中心愛的書籍。池塘邊圍著的,是那些隨風搖擺、風情萬種的柳。柳的倒影映在池塘裡,如同溫柔的情人映在心坎裡,常常吸引我的目光從書本上移開,盯著它們看上許久許久。
我看到了有情人折柳送別的場面,我看到了心儀的男孩從柳樹下款款地走來……
夏季的夜晚,我坐在院子裡的石階上,聽風吹柳葉那好聽的沙沙聲。看月亮從門前小河邊柳樹的背後慢慢爬上枝頭。
晚風習習,柳樹隨風搖擺。月亮忽隱忽現,與人捉迷藏似的,一會兒探出腦袋扮個鬼臉,一會兒又悄悄地躲在了柳葉的後面,像極了班上那個調皮的男生。
月亮藏在柳樹的那邊把柳樹照得黑樾樾的,只有枝頭幾片零散的葉子泛著白光。那黑色的樹影與皎潔的躲在柳樹後的月亮組成一幅神奇莫測的畫卷,它意境悠遠,情思綿長,像一首悠揚的小夜曲。那柳樹的剪影清幽、冷峻,如小夜曲裡一節清涼的音符。
此時,除了小河裡稀稀落落的蛙聲,遠處村子裡瞌睡了的小孩子斷斷續續的哭鬧聲,周圍還算是寂靜的。在這樣一個安謐悠閒的夜晚,我是充分自由的。這一幅夏夜裡的神奇畫卷更像是專為我而打開的。我的思緒便不自覺地走了很遠很遠……
不知何時起,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像大海裡一隻漂流的小船,被海浪打到了陌生的海岸上。我的生活裡,再也不見了柳樹那魂牽夢縈的身影。然而,柳樹在我的記憶裡,更在我的生命深處。它像初戀的情人,在我的心頭縈繞,它像至愛的親人,時時牽掛著我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