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悶熱的夜裡，我正在準備畢業論文，門房的大伯叫我去接一個女孩的電話，我覺得很奇怪，會是誰呢？為什麼不直接打我的手機呢？
提起話筒，“您好，請問是哪位？”
“你猜猜看好麼？”
“我猜不出來，你直接說吧！”，我早已經過了猜迷藏的年紀了，更何況馬上就要答辯了，我還要準備論文呢！因此顯得有些不耐煩。
聽筒裡面沉默了一會兒，一個似乎遠在天邊的聲音傳了過來：“我是曉茜，我在你們學校門口，我想見見你。”
曉茜？我的血液一下子沸騰起來了，渾身上下覺得軟弱無力，握著話筒的手也開始顫抖。
她不是在西安麼？怎麼會到武漢來？這個我曾經發誓今生今世也不相見的女人為什麼來找我？
極力平靜了起伏的心情，鼓足了作為男人殘存的一絲勇氣，我見到了她，昏黃的燈光下，她提著一個手提箱玉雕般的立著，我想笑一笑，可實在笑不出來；想表現出激動，可是似乎沒有理由，千言萬語，思緒雜亂，只能憋出一句：“你吃過飯了嗎？”
她直直的盯著我的面龐，“兩年不見，你瘦了！”
她的人還是那麼含蓄，她的話語還是這麼簡單而直接，總能引起我內心強烈的震撼。想起從前我們在一起時也經常說著不著邊際的話語卻總能讀懂對方真誠的關懷，我的思維沒有停留在剛才兩句答非所問的話語上，“你現在過的好麼？”
“我……我就要去法國讀書了，後天就走……”
去法國？我的頭皮“轟”的一下子炸開了，那她來武漢來做什麼？總不會專門來見見我的吧？
“恭喜你啊，你一定會大有作為的！”
她放下了手提箱，慢慢的解開上衣第一顆紐扣，我驚愕地看著她從脖子上取下一串水晶，不知道她要做什麼。
“這串水晶我戴了十四年了，媽媽說能避邪，我希望你能接受。”
這算什麼？雖然明白了她來找我的原因，我卻突然升出一股無名的怒火，為什麼當初對我的滿腔愛意毫無反應，現在卻又對我做出連傻瓜也看的懂得暗示？
我的手在顫抖，心中泛起了層層波瀾，事過境遷，物事人非，一切的一切已成為昨天，我的心裡有種淒涼空曠的感覺，終於擠出了三個字：“我不要！”
二
和她是怎麼開始的，我也記不得了，好像是因為一本叫做《平凡的世界》的書吧，路遙所鼓吹的孫少平和田曉霞真摯的愛情令所有的少男少女都浮想聯翩，也讓我高中時對居住在縣委大院的曉茜心存幻想。
為了和她一起上學和回家，我幾乎找遍了所有的理由，所幸的是她似乎從來沒有在意過那些絲毫經不住推敲的謊言。
往返的途中，我們的聊天自然就多了起來，曉茜是一個很書卷氣的女孩，她說她喜歡外語，以後要上外語類的大學，還要出國；她曾得意的說期末考個第一名是她最大的心願；她也說她有一個可愛的妹妹，老愛和她頂嘴吵架；我甚至知道，她早餐時一定會有一杯優酪乳，晚上睡覺時要抱著枕頭……這個毫無城府的女孩子，她竟然全然不知，有一位男孩，仿佛黃鼠狼一般，正悄悄的向她靠近。
一九九七年梅雨季節來臨的時候，曉茜說她喜歡一種雨，細細的，淡淡的，在雨中你可以撐一把傘，也可以不打傘。“還是撐傘好”，我忙說，“撐傘的女孩，大概是江南雨季最美的風景了……。”在曉茜清澈的笑聲中，我沒敢接著說下去，因為那一句很有名的詩，我也希望在雨中逢著丁香一般結著愁怨的姑娘！我更沒敢告訴她，我希望逢著的姑娘就在我的身旁。
就在這欲說還休的煎熬中，高考也一天天近了，那個悶熱的夏天也許是我所經歷的最繁忙的一段時間了，父親單位有急事去了廣州，母親生病住院，我又要高考、估分、填志願，成天穿梭於家、醫院和學校之間，曉茜卻好像從這個世界上蒸發掉了似的，只是收到過她的幾封表示關心的小紙條還能證明著它的存在，日子過得飛快，等到一切都結束時，習習的秋風早已吹起，我收到了武漢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聽同學說，曉茜被西安的一所大學錄取了，我總是假裝不經意的經過他們家大院外，期待著能夠和她打聲招呼，然後……我在心底無數遍的幻想著各種各樣的場景。於是，我延長了守候的時間，乃至通宵達旦，可是我仍舊一無所獲，只能在我的觸覺和嗅覺裡感受到她殘留的一絲痕跡和芳香。
一直到進入大學，我都沒有再看見她，武漢大學美麗的珞珈山水也絲毫沒有減少我對她的思戀，我被這種思戀所困擾著，校園裡面一對對的情侶也刺激著我的情愫。寢室裡肆無忌憚，為所欲為的談論更是讓我蠢蠢欲動，也許是飄香的桂花最能刺激人的情思吧，十月份的時候，我終於給曉茜發出了第一封信。這封信的大部分內容都來源於一個叫拿破崙的法國人寫給她的愛人的信，但在結尾，我委婉而又明確無誤的表示如果她也對我有同樣好感的話，請回信聯繫。
以後的日子就變成了焦灼的等待，每天都盼望著第二天快些到來，然後就是打開信箱去尋找那封不知會不會有的信，每天早晨都會升起一個希望，同時也會破滅一個希望。我被弄的疲憊不堪，心衰力竭了。哎，可能又是一個“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故事，寒假裡面倒是又見到了曉茜，我竭力掩飾著內心的慌張，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大家談了談高中時候的老師和大學裡的新鮮事，然後就分手了。
這之後的兩年裡，我努力想讓自己忘記她，我告訴我我其實並不喜歡她，儘管我知道自己在欺騙自己，可是我仍然在內心深處強迫自己去恨她，發誓永遠不要見她，我知道自己非常小氣，非常沒有男子漢氣派，可是，我沒有辦法，我就是這樣。
到了大四，大家開始尋找各種理由喝酒吃飯，總在酒桌上面留戀到深夜，一群人帶著七分醉意走在昏黃的路燈下，無所顧忌的大聲談笑，總會有人帶頭開始唱歌，始終會唱到那首《有多少愛可以重來》，總在半醒半醉中唱著：“這些年過的不好不壞，不過好像少了一個人存在，而我漸漸明白，你仍然是我不變的關懷 ……”，然後大家就吼出“有多少愛可以重來”，有種莫名其妙的默契在，也許每個人身心中都有著多多少少的隱痛和期待，都有曾經咫尺最終天涯的人，都有用心良苦卻成空的無力，我知道，我的心中，那個凝結我少年時期所有夢想和期待的丁香般的女子，為何仍能讓我如此這般的無法割捨，難道對一個人的愛也能十年二十年……。?
我再次想忘記她，我開始跟著兄弟們和女孩子一起去卡拉OK，一起去通宵狂歡，可是，感覺沒有了，自欺欺人過後，留給我的卻是更深的苦楚，她的淺笑輕顰依然頑固的佔據著我的思緒，一次上選修的古代文學，我在下面昏昏欲睡，臺上老師突然念到“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一時如中雷擊，心中反復念道“但為君故，沉吟之今”，竟覺得眼淚都要奪淚而出，趕緊把頭埋進臂彎裡面裝睡。
未曾這樣的思戀一個人，才知古人說相思到骨四字毫無誇張，真如一刀刀的刻在骨上，無時能忘，我如此的煎熬，她知道嗎？她會在乎嗎？她究竟愛上過我嗎？我開始學著把日子過的平靜如水，每日談笑風生，喝酒上網，寫點東西，發洩心情……她似乎也隨之留在了過去的某個角落裡。
但是，現在，我終於明白紫霞留在至尊寶心裡的眼淚為什麼最終會帶給悟空那麼大的影響了，其實儘管我以為我能夠忘記，但是事實並非如此，留在你心靈深處的往往最能觸動你的心弦，不經意間就會讓你痛心回首。
她就站在我的面前，暗示著我，然後告訴我她要去法國--那個有鬼一般遙遠的鐵塔的地方，我不能平靜下來了，我的理智完全崩潰了，我不禁衝口而出：“你這是什麼意思？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當初，你還好意思說當初，人家一個女孩子，紅著臉接連給你寫了三封信，你理都不理。”
“信？我可是一封也沒有收到呀。我還以為你不理我呢？”
“不可能，當時我……”
後面的話我再也沒有聽進去，我的大腦短路了。
老天爺，你真可笑啊，竟然是一個如此簡單的理由導致我們的失之交臂，而且不可挽回。
如果我當初不是如此簡單的退縮。
如果當初我可以打一個電話去問一個清楚。
如果寒假見面時我不顧及那無聊的自尊，裝作無所謂。
如果我肯站到她面前，直視著她的眼睛，大聲說出“我愛你”
如果……。
那麼結果是否會可以改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