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母親把我們從繼父家送回了老家。
最初回到故鄉的那段日子是悔澀而潮濕的。儘管母親陪著我們度過了一周多，但在我們心裡卻總感到有著失去母親撫養的惶恐與心焦。母親在她五年前操勞的大院子裡重操舊業般地熟練地幹著家務活兒。她每幹一件事都要向我們弟兄仨不厭其煩地傳授著活兒的要領。「發面用涼水泡開酵面，別用開水。那會燙死的。夏季放在案板上，冬季溫在鐵鍋裡」「?面和面要硬些可以滴幾滴鹼水。」「采疙瘩要在沸水鍋裡蒸，保持大氣。要不會把菜熏黃的。還有，做糊糊湯，先用涼水化開面在下鍋……」母親有教不完的技術，說不完的經驗。「園子裡春上四月天點瓜種豆。蘿蔔要在園子裡那個向陽背風處挖窖儲藏。」「燒炕要用細土和樹葉最後壓炕灰。」「冬秋季節早加衣，別受涼感冒了……」
不知為什麼，只有那陣子我們才最聽母親的話，也記得最快最準。那一周多里，繼父一連接了兩次母親，說是男那邊女兒小，沒人做飯。母親的心裡七上八下，感到撂不下我們弟兄仨，也常掛念著和我同歲的先房女兒。可她沒有立即回去。後來，繼父就在我家裡和母親吵架。之後，母親讓我和哥哥用架子車將她送回繼父家裡去。就在那一瞬，我們弟兄仨和母親同時流下了傷心的淚水。我和弟弟在萬分痛苦之中將母親目送到遠方，直到她被地平線遮掩後，我和弟弟才放聲大哭起來……然而，我們的哭聲母親已聽不見了。
哥哥的學業被繼父永遠地耽擱了。他只有一邊挑起家庭重擔，一邊參加生產隊勞動掙工分。在家裡，他為我和弟弟當爹又當娘。縫衣、做飯、按時喊我們上學。那時，弟弟才上學。他經常逃學。他背著我和哥哥在村子裡轉游一晌，等學生放學了再回家吃飯。他一看見書就發愁。他把自己最初的上學生活安排成躲在麥草垛背後的玩耍。在外邊，哥哥為我們一家生存而奔波操勞。每學期開學了，他去給我接報名費和書費。他為我買筆墨紙硯。他是我上學求學的永遠的靠山。
我從不逃學。而且很愛讀書。我從小學一年級就被書中的圖畫和文章吸引住了。當然，我最怕曠課挨老師批評。為此，我就堅持一晌也不曠課。那怕不吃飯也得啃個冷饃按時到學校去。偶爾因故沒有去上學，自己就便不去上學了，非要哥哥把我送到學校去。並給老師說明原因後才坐在教室裡去繼續讀書。
母親離去的那十多天裡，我們心情十分沉重。我們言行十分規範。我和弟弟永遠記著母親的教導：「那麼要聽哥哥的話！別胡鬧。如果不聽話，讓我知道了非狠狠地打你一頓不可！」
弟弟小，大概記不住母親的話。我比他大四歲，我懂得了生活。我那心靈裡似乎有一種隱隱的追求——我們要撐起一片天！那陣子，我開始學著做飯了。我一邊讀書，一邊做飯。我學會了?面、蒸饅頭、煮糝子；學會了刷鍋洗碗。我常常帶上沒有洗淨的面手去讀書，被老師發現後向全班同學表揚我的艱苦精神和好學態度。儘管我放學後要自己做飯，可從沒有因此遲到過一回。
……
後來，三五天，我們便去母親身邊看看她，說說老家的情況。母親半月二十天也回老家一回，看看三個光頭兒子。她永遠為我們弟兄仨操勞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