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找我借針,我去裡屋母親的針線盒裡找,剛好看見一根針斜插在線陀上,於是拔了針出去找她,她撐著一把半舊的黑雨傘站在銀杏樹下,我順手抄起牆角的斗篷帶在頭上,她看見我出來,顫巍巍地迎上,只是等接過我手裡的針,突然掛了臉色。轉身的時候,她說:「給針不給線,臨死不見面。」
我顧不及雨水打濕自己的衣袖,心中泛起許多的問號與感歎號。原來借別人針也是有講究的,只是這般講究未免太無道理了。我們天天在一起,怎麼會到她死時,我偏見不著她了呢。我覺著是她太小氣,倘若那根針上穿著很長的線,她一定不會再有那副表情與末尾的怪聲調。
我站在院子中央,她的身影早就不見了。雨水從斗篷上滑落,落在我的腳丫子上,透心地涼。我未將這件事情告訴母親和其他人,因為後來,我認為是自己太倉促,雖然是借她一根針,倘若穿上一截長線,應該更好些,她畢竟有些老眼昏花了。
我又低頭看腳趾頭,仿若那年的小雨珠還落在那裡。
好久未下過雨了。我一邊敲打著上面的文字,一邊在想,曾經有個朋友,他說老天之所以下雨是因為上帝那老頭的浴缸壞了,漏水了。後來,他又說下雨,是天在哭,是眼淚在飛。
桑說常熟最近陰雨連綿,她一有空就回學校,用「回」字,好像從未離開過那裡一樣。那座城市在我的印象裡像是從水裡剛剛打撈出來,許多水,滴滴答答地從屋簷上,樹葉上,五顏六色的雨傘上,還有你的微微上翹的睫毛上落下來。我一個人撐傘晃蕩在漫長的甬道上,看樹葉落在水窪裡,看小雨珠一顆顆地落在湖面上,激起許多漣漪。
很多時候都是這樣一個人晃蕩著,看汽車強烈的白光交疊在路旁昏黃的燈光裡,看每一朵小雨花舞蹈又逐漸歸於平靜。一個人披著濕涼的雨氣,從一樓爬到四樓,然後推開門,給她們歉意的笑容。
我赤足將腳擱在地板上,冰涼的地氣嗖地從腳心竄到心頭。曲子反覆播放降A大調,仿若一個人坐在窗前,聽雨珠從屋簷上落下來,滴答滴答滴答……
我想起二姑父的死。他突發腦溢血,幾分鐘之後就開始神志不清,過了一個晚上,人就走了。表妹說,怎麼想也想不到,看著他躺在病床上,最後連一句話也等不到。還有父親去年夏天,因為急性腸胃炎痛得他一下子昏厥過去,母親的臉也刷得白了,所幸只是腸胃炎。
晚上打電話回去,一直沒有人接。大約九點鐘再打過去,是母親的聲音。她說後村的大勇家又添了一個大胖小子,她去隔壁松柏家捎話給他們去喝喜酒。母親又說她是一個人在家,父親去隔壁鎮上了,我的一個表舅爺去世了。
很長一段時間我單聽一些詩朗誦,在這個陽光充足的小城裡。每天早上在固定的站牌等公交車,上了車之後坐在右邊靠窗的位置,在城裡看匆忙的上班一族,和清晨起來散步或者買菜的老人家,汽車出了城區,就看武江河,還有堤岸上探出白頭的蘆花,遠處的隨日光變換著草綠、黛青的山影,日子過得很快。
落雨天是冗長的,而聽樂中帶淚的曲子也使光陰變得緩慢。似乎隨時都可以抓一把過往,或者是讓人憂傷且失落的往事抓牢了你。
幾米問:記住的,是不是永遠不會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