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農村裏出來的,沒見過什麼世面。老實說,這農村,還不是現在“五句話”意義上的XXXX新農村,更不是“農村皮子城鎮裏子”的城郊結合部,其偏僻、其閉塞的純度那是相當高的。
二十多年前,我就這樣隨著大人坐了六角五分錢的汽車,外加三分錢的渡船,後又走了近十分鐘的柏油路,終於邁進了這所縣級重點中學的大門。
甫一跨入,且不說林立的各式比挺的樹木,正如持槍的衛兵威風凜凜(儘管除了曾經的黑白課本,我並沒有見過真正的軍人);也不說偌大校園所帶來的視覺衝擊,特別是居然有兩幢五六層的龐然大物,更讓習慣於一層平房、二層樓房的我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僅僅是兩側牆上刷寫的巨大紅色標語,就讓人感覺到了逼人的氣勢,儘管我也在村裏的倉庫、碾米站等老房子上看到過“中國應當對於人類作出較大的貢獻”云云,可充其量“小家碧玉”而已,無法與其相提並論。我還記得當時曾經情不自禁地跟著標語吟詠“恩公(其實是愚公)移山,改造中國”,並認真地問了大人幾句“恩公怎麼改造中國,是不是跟宋江有關系”,似乎大人也是一頭霧水,只是說要好好讀書就會懂了之類。
當左彎右拐,總算轉入高層建築時,卻又被指示的箭頭標誌一帶,進入到了它的後頭。果不其然,一長溜烏黑式樣的平房赫然印入我的眼簾。
短暫的視覺昏暗後,我立時覺出了若干年後在東陽橫店秦皇宮裏的那種壯觀:結實的雙層木板床齊齊整整、擠擠挨挨,一張連著一張,綿延幾十米,方圓百平米,簡直可以用“鱗次櫛比”來形容。據介紹,兩個年級四個班的住校生全部集中安頓於此,屬於“大住宿大交流大管理”的類型。在打著手電前後左右摸索了幾分鐘後,我終於在一張床上看到了用粉筆寫的自己的名字,並與另一位仁兄赫然並列。原來,因為“僧多粥少”的緣故,只能兩鋪三人。後來,在鋪床的時候,我們還是發揮了早到者的一點優勢,討了個粉筆頭,把那位仁兄的名字又在隔壁鋪寫了一遍。
不管怎樣,這總算安頓下來了。想到能在五層高的教學樓裏上課,在用瓦片蓋著的食堂裏吃飯,在淩空的床鋪上睡覺(而不是如小學住校的那幾年與樓閣板“零距離接觸”),我感到很好。
不知不覺間就到了下午,已然為我辦妥各類手續,大人準備回家了。
以後就要在這個環境裏獨自生活了,想到這裏,我的心裏突然感到不是很空靈的那種虛空,於茫然無助間鼻子發酸,不可名狀的惆悵湧上了心頭。
“要用功讀書,要與新同學好好相處。”大人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絮絮叨叨。
剛開始我還坐在床沿邊點幾下頭並“哼哈”幾聲,到後來索性低著腦袋一言不發,而兩只腳卻來回漫無目的地劃動,兼或觀察一下地下有幾只螞蟻在翩翩起舞也未可知。不知情的見了,直要疑心我是否在做智者的思考。
“聽到了麼?”大人起身,準備離開。
我似乎再也忍不住,眼淚終於撲簌蔌地掉落下來,很快就在腳下螞蟻爬行的地方砸出一連串句號來。
大人覺察出我的情緒,走過來用粗糙的手掌為我揩抹淚水,結果我益發淚如泉湧。
站在校門口,目送大人的背影在遠處的斜坡漸漸消失。良久,淚眼婆娑的我才耷拉著腦袋回到教室。我徑直走入第三組,在第四排的左邊坐下,這是我的新位置。可是很奇怪,周邊本就陌生的腦袋更加陌生。更加奇怪的是,我在自己的座位上居然找不到一本寫有自己名字的書本。怎麼回事?納悶的我又努力了一遍,依然如此。有點亂,該捋捋思路。我走出教室,走下樓梯,然後走上樓梯,走進教室,這回終於找了自己的書本。敢情,進別人教室了。
從此,我在八十裏外的異鄉開始了遠學生涯。那一年,我十三歲。 |